Sheung__0819

『未來將會有我的傳說,在我的世界終結時成為他人口中的永恆。』

被遺忘的衣服

中國文學,中六,畢業試,卷一文學創作。

「噠噠噠……」

鍵盤打字聲一直作響,沒有盡頭。我弓着背坐在電腦前,厚重的眼鏡托在鼻樑,鏡片映出了屏幕上一大堆密密麻麻的文字。藍光繼續摧殘我的視力,我繼續不得不趕工的校對,殊不知已是三更半夜。目光鎖定在文字上,空出一隻手來拿起還有半杯的黑咖啡輕抿一口。漆黑的房間裏只有電子産品的光還亮着,窗外黑燈瞎火,陰霾閉「月」連半點星光也不留給我。

「啊,真是的。這個傢夥譯出來的都是甚麼狗屁不通的玩意啊?」

我一邊自言自語一邊撓撓腦袋。油光滿發的頭髮成結,滲着油的頭皮屑跑進指甲縫的空隙。想了想好像好久沒剪指甲了,不是!我哪有時間幹這種閑活啦!回過頭來繼續瞇起眼睛精心閲讀那些……哎,我都不知道這人的小學語文老師是怎樣讓他畢業的了。日復日地面對不只一個,十數個甚至是數十個這樣僅有一腔熱血,以為用「愛」就能成事的「譯者」也真夠難受的。

「叮咚」

忽然,在屏幕的右下方,那格三點五十二分的上面,彈起了一個小通知。那熟悉的色調和設計一看就知道是那個落伍多年的社交網站。那提示框高調放大地寫着四個字——「那年今日」。我頓了頓,停下雙手,目光轉向了那個小框。停駐在此,我稍加思索一會,似乎有些張力吸引着我點進去,又似乎是我本能地不想再泡在那些垃圾譯文當中。於是,我抬起自己的食指,輕輕一按。

屏幕上白紙黑字的文檔瞬間被社交平台的網頁所代替,進入雙目的是那件粉色的襯衫,上面滿是五顔六色的字,有些好看的字,有些卻又醜死了。我愕然地凝視屏幕上這件熟悉的襯衫,托腮深思這究竟是……對!是我的高中校服!

我正欲放大相片,懷念以前的同學都給我寫了甚麼祝福句子時,才發現因為年代問題,像素不佳。一放大就是滿屏的馬賽克,根本看不清衣服上寫了甚麼。我悵然若失,本來正想着可以給自己找個樂子。我聳拉着嘴角,心裏萌生了一個想法,瞧了瞧時鐘剛好四點,我還有時間。我轉身起來,軟綿綿的座椅都被我坐陷了。我一下子把全屋的燈都給開了,奔向那破舊的衣櫃,要揭個底朝天似的翻找着每一個角落。但隨着衣櫃漸漸被清空,那襯衫仍是不見踪影。真是奇怪,究竟在哪兒呢?難道是被我……正當我要承認自己的推測時,我靈光一閃,想到了「她」的藏身之處。

那時很流行在畢業那天,往同學們的襯衫上寫祝福,簽名留念。但我在初三時這樣做,被我媽駡了一頓之後,我再也沒敢讓她知道。所以,我高三的這件襯衫,我應該是好好地藏起來了。藏了在哪?究竟在哪?只有那兒,就是那兒!我走進書房搬開一個一個的箱子,翻到最裏面的一個膠箱子。只要打開,就會看到那套殘破又讓人懷念的全集。那是我讀書時辛苦節衣縮食,用自己攢下來的錢買的。一套七本,一九五幾年的老玩意,當時從日本海運過來花了我不少時間。不過,總算是值得的。我小心翼翼地搬開了那些書,有些書屑從書沿掉下來。我仍然記得我第一次把他們取出來時,看到他們掉屑子的那副慌張樣。

看到了,我拿起那件泛黃的粉色襯衫,上面的馬克筆似乎比她本身還要堅強,都不帶掉色的。我嘖嘖稱奇。翻弄着這件藏在被遺忘的書下的二重被遺忘的衣服。我仔細地看着這件衣服上的一字一句——「祝君前程似錦!」「加油讀大學!」「讀毅進吧你!」「那次吵架了對不起!」

一字一句,一撇一捺。文字似是一條鑰匙打開了回憶的門,我能記起那天是一個天朗氣清的夜,黃昏剛完。女生們拿着馬克筆吱吱喳喳地寫,男生似乎比起寫更喜歡給友人留下痛苦又難忘的回憶。但這僅僅停留在「回憶」,直到我看到衣服的下擺有幾行粗潦的文字。主人的筆跡體現出了她的慌忙,應該是趕着時間寫的,但這位同學好像並無因此而吝嗇她的文句,她是這樣寫道——

「不知道畢業後,經年後,你會變成怎樣。但請你一定要繼續熱愛文學,愛你所愛的詩人,愛你所尊崇的文豪,不要讓你這團火熄滅,請不要忘記沉浸在文學當中的快樂,不要讓你的筆停下來。因為這樣的你,在發光!祝你有朝一日能達成自己的夢想。」

我記起了,她是我文學課上的同學,那天她在樓梯間正准備離開,我問她要寫嗎?她笑着説好。這種……此刻我的感受很難形容,我覺得自己好狼狽。我蹲坐在地上,身穿着鬆垮垮的舊褲子,舊衣服。頭髮都不記得幾天沒洗了,眼鏡現在厚得嚇人,精神狀態每天都糟糕得要緊,頂着一雙黑眼圈,滿身不是提神的咖啡味就是也提神的煙味。

這樣的我可沒有在發光啊……

我把視線放回那部電腦,那大堆的翻譯校對工作,譯的正正是那套舊全集的書信集册。時間仿佛停滯了,天空剛泛出魚肚白,我木然地看着這件被遺忘又剛被記起的衣服。好像是不記起會比較好吧,這也太……殘忍了吧?曾經我也揣懷夢想、熱誠和愛,認為四周亂闖就能出人頭地,而最終也只會活成一個庸碌無為的糟糕的大人。

文學的垂青就像是潘彼得的永無島,小孩、天才……總之是對特定人群限定開放。當你失去了,忘掉了一些所謂的「堅持」時,你就會失去資格,淪為俗人。

我靠坐在牆角,回想着這可笑的一切,更加可笑的是這件被遺忘的衣服,這份被遺忘的回憶,被遺忘的祝願並不能改變到目前的一絲一毫。這一切儼然已成定局,不能更改,能改變的事物已所剩無幾。

所以,所剩無幾,即是還是有的吧?

我腦海裏忽然響起了這樣的聲音,是在鑽牛角尖做無謂的堅持嗎。空口説白話自然容易,誰他媽出走半生,歸來仍會是少年啊?真當自己是有資本任意逍遙的天才嗎?我好像在對空氣發怒。我頭皮發麻,雞皮疙瘩,我感受到我心跳加快,脈搏跳動的聲音變強,在寂靜之中於耳邊環迴,我胸腔中明確得似是燃燒了一般,這顆熾熱的心臟在……

我分不清此刻的情感是生氣,興奮還是甚麼。我好像已經好久沒試過這麽激動,長久浸泡在安穩與平庸,毫無激情的生活之中,會使人對情感變得遲鈍。所以我該慶幸嗎?我該尖叫嗎?為着我仍曉得「躍動」的這顆心而歡呼嗎!

天徹底亮了,一夜間陰霾盡散。耀陽東升,照亮了大地,我拉開窗簾推開窗,陽光直打在我身上。我閉上眼,去感受落入暖光中的滋味。太陽啊,你可不必刺着我的眼,盡管那是我的靈魂之窗,你若想照進我的心房,盡管把你的光線投在我身上吧,讓你少拐些彎路,直點亮我的心。

「嘟嘟嘟」

「喂,你好。」

「你好,我是甲方的負責人,請問您稿子的三校完成了嗎?」

「噢,好的。三校已經搞定了。我現在把電子檔整理好,發到您郵箱行麼?」

「行行行,麻煩了!之後還有一個版權期剛過,在爭取首譯出版的項目,請問您有興趣嗎?」

「這樣啊!當然好啊!具體是怎樣?詳情可以談談……」

電話間交流的聲音取代了那曾不絶於耳且枯燥的鍵盤聲。輕風飄揚,挂在窗外吊在衣架上的那件粉色校服隨風搖曳。校服的內面,那不輕易被人發現的地方,在陽光下盡顯無遺。那行字熟悉又親切,不算好看的字體,卻又不至於醜得令人看不懂筆主在寫甚麼。

唔……或許是只有筆主能看懂她自己在寫甚麼吧。那寫着——若你能做上我現在所想做的工作就放鞭炮慶祝吧。就算活成糟糕的大人也沒關係。當個俗人有甚麼不好的,繼續工作吧。為着能把喜歡的熱愛的東西成為工作而心滿意足吧。成為大人的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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