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学浪漫谈
※文中引述坂口安吾的句子均源于《我是谁》侯詠馨译。
※初尝试之作，有连载可能。
文学部的书总是被有栖川学姐照顾得很好，不让借回家，不让涂写，也不让在读书的时候吃零食。下雨的时候，学姐会拿出收在部室角落的抽湿器，让不要受潮。这么保养书的学姐，对自己的书，想必也是十分爱惜吧。
春雨连绵下了好几天，我坐在部室的椅子上，抽湿器照常开着。我刚打算把稿纸拿出来时，看到桌边上有一本坂口安吾的作品集，它的书封湿湿的，从外边看过去会发现纸张连颜色都变了。应该是别的部员忘掉了的吧。不过，我好像也没见过学姐以外的部员。
反正，一定不会是学姐的，拿来看看也没关系吧。
我翻开书，察觉连内页也是湿的。一个又一个圆形的水痕印在文字上，书沿边。皱巴巴的半干状态，连续好几页都有这样的痕迹，是雨水。书脊也有很明显的折痕，而是下方最为厉害。想必书主一定是想读到不得了，所以才一直捧着，连下雨走路也要读。我骤眼一看书的内容。事实上，我对坂口安吾这种未能印上教科书的作家并不熟悉。
「文学要用写的、用读的。把一切写下来。然后阅读。聊文学的人只不过是一个没有灵魂的空壳罢了。」
书上白纸黑字，一板一眼，千篇一律的印刷。我捏着书脊的手收紧力度，这句话却莫名地勾起了我不愉快的情绪。我蹙着眉紧追这段文字，继续阅读下去，或者是向上吧。我逐渐把内容拼凑起来，勾勒出一个大概的轮廓。待我把该页的文字读完后，忽然传来学姐的声音。
「觉得怎样？坂口安吾。」
我吓了一跳，差点没在椅子上摔下来。抬目一看，学姐已经坐下在我对面。我面对学姐仍然会有些许不知所措，陌生感是其一，其二是学姐说话时试探的态度会让我觉得很不自在。学姐二话不说，夺过我手上的书翻阅了我刚才看的那页。她读完之后朝着我挑眉，我顿了顿才想起自己还没有答她的问题。我有点怕，她偶尔会很严肃，加上她寡言。让我无所适从。
「那个……我觉得他很自大。我没喝过酒，不知道他们那时代的大人们都是怎样想的。但我觉得在醉后谈论什么事，都是很不负责任的！还有……散文什么的，不也是文学吗？他又凭什么以一己之见就给文人们下定义。加上，文学怎么会是低俗的！」
我刚读完那页，学姐的出现没有打断我读后的强烈感觉。我一开始还是小心翼翼地作出回答，后来却止不住自己的嘴巴，滔滔不绝地作评价。直到我现在停下来，我才意识到我的发言有多么的妄断，我甚至没有完整地看完那篇文章！这有失我向来谨慎阅读，分析文本的原则。所以说，我才不读教科书以外的文学！
然而学姐却完全没有在意过我似的，她拿着书走到抽湿器旁边风干。这下我才想起：糟了，不论这书是谁的，我也得挨骂吧。
我马上叫着她，澄清自己的清白：「学姐！那书不是我的，我也不知道是谁的，我来的时候它就在湿掉在桌子上了！真的不关我的事。我只是拿来读了。」
学姐侧过头瞥了我一眼，随后把头发挽到耳后，转回去为书翻过下一页风干。我心下一颤，紧紧抓着手袖，文学部怕是我的葬身之地，我会被致命的冷暴力……正当我胡思乱想一通的时候，学姐蓦然开口。
「书是我的。」
「坂口安吾，果然很有趣吧？连平日只会按着公式读书的早见同学，都说了这么多由心的感想。」
我愕然一顿，思绪一动，想不到自己还侮辱了学姐喜欢的作家。我咬紧下唇，做好被骂的准备。
「我啊，读的时候完全停不下来。我一手拿着伞，一手捧着书，耳边是沙沙的雨声。即使撐着伞，把书贴得自己和伞柄很近，雨水还是会打到书上。好几次我都想收好不读，但还是没能忍住翻出来继续读下去。甚至差点被地上的树枝绊倒……」
学姐拿起书，放回桌上，翻开其中一页。她没有多余的翻找，好像把所有内容书页全部记进脑子里一样。窗外的雨还没有停，不厌其烦地拍打玻璃，一片灰暗。只有光管的白光照亮着这小小的空间，她白皙细长的指尖，一边指着文字，一边朗读。她不带一丝感情的声调传入我的耳腔，她仅仅是以最平白的方式去将客观的文本呈现予我。
像是——Angel(使者)。
「为什么我必须不停写作？我不明白。原因有很多种，它们看似真实，似乎又不切实际。无论是知识还是自由，全都令人不安。像是众人的阴影。我感受不到在自己体内稳定的『存在』。」
学姐的声音停下。文学部只剩下绵雨的细响，我咽下一口水，学姐的目光像是蛇类生物般冰冷又刺人，直冲我而来。学姐清楚为什么我会入部，此刻的我是赤裸的。我是初踏入这个世界，渴望着创作却又一无所知，步步为营的孩童。她合上书，一步两步，走到我的身边。她垂目点算着我刚想拿出来的稿纸，一张两张，她的呢喃令我有些毛骨悚然。
「不知道，早见同学又是为什么写作呢？」
毛骨悚然并不是因为学姐有多可怕，而是害怕被他人用锋利的刀刃剖开自身赤裸的部份。
「我这人比起创作更喜欢阅读。安吾很多说话也很有意思，但有些却不是说给我这样的人听的。他的文章是刨去糖衣，只留下必须写的东西的文字。他是天生的弓箭手，他的思想是矢，文字是箭。矢箭贯穿他自身，射中往昔的人心。然后划破时间的长空，来到这儿……」
学姐的食指抵在我的心胸处。我从未感受到心跳声如此剧烈地在耳边回响。
她轻声说一句：「嘭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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